受訪年份 | 2015
看牛女蛻變油畫家
「真係好得人驚呀!」提起年輕時那件事,花婆婆頓間呢喃起來,「八號風球!啪一聲,條橋就斷咗喇!啲水砰砰嘭嘭,浪頭冚到人咁高,成堆垃圾、死貓死狗浮晒起嚟!求天囉!天呀天,我屋企窮,仔女細,日日攞花攞菜出街賣,而家想返屋企呀,求你幫我平安返去啦!」
事隔四十多年,她終於將這埋藏腦海的影像描繪出來。黑色的屋,墨綠色的海,全部歪歪斜斜。花婆婆的畫,大概就僅這一幅沉重。平日那些,牡丹、玫瑰、公雞、狗兒,皆用色鮮艷,筆觸活潑。她今年八十四歲了,頭髮斑白,彎腰駝背,三年前忽然開始畫畫。豈料一畫,便受注目。她的油畫,不是畫在紙上的,而是髹在舊木板、破紙皮、爛銅爛鐵,甚至壞掉了的電器上。畫好,端出庭院,晾乾油漆,有時她會伸直背脊,舉高椏杈,將作品懸起,逐漸引起藝術家鄰居白雙全的注意,再惹來傳媒爭相訪問。大家都對這位遲暮的油畫家很好奇。
「畫畫我自細就想學啦!但冇銀紙,就冇得想;呢啲材料,喺垃圾站執返嚟,我舊陣時都成日執紙皮。」她答話疏鬆平常,卻道出農村的艱苦。
花婆婆是客家人,在西貢農村出生成長,家貧,沒上過學,「七歲上山看牛,啲牛仲高過我,點看呢?爬上樹囉,好似戴咗千里鏡,天腳底都睇得到!」那時候的西貢,山上是草,山下是田,家家戶戶,按時令種禾種菜種番薯,再有雞棚豬舍養禽蓄。「上山割草、執牛屎,落田淋菜、鋤地,一朝忙到晚。」到二十歲嫁入沙田,遇上農業式微,為了掙錢,才踏出市區,「喺旺角街邊,賣菜賣生果賣花,又去執紙皮賣,養大四個仔女。」她經常來回奔走市區與新界,照料檔子、照顧家庭,故常遭遇八號風球趕路回家那種事。
換上別人,可能性格已變得陰沉,花婆婆卻沒有,「我要多謝花呀,係靠賣花養活我全家㗎。」自此她跟花結下不解緣,最愛別人喚她花婆婆,退休後回西貢起屋,與子女同住,仍每天去花墟,不入貨也要撿些花枝花盆,家裏庭院,種滿蘭花、桃花、高大茂盛的蔓陀羅,逐一悉心打理,直至近年體力不繼,童心未泯,靈機一觸。
「你知唔知呀,我係種唔到花,先畫畫㗎。」她畫畫,原來是要延續跟大自然的聯繫,難怪用色鮮艷,筆觸活潑。或許只有農村人,在飽歷風霜以後,仍能擁有這一分淳樸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