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|李英儀
圖片|黃偉傑
回顧1911年香港人口普查,西貢墟僅512人;至2011年港府的人口普查報告,西貢市中心已錄得11,927居民數字。百年人事,這新界東半島之端,由鄉變墟,由墟變鎮,跟幾段歷史都有交錯,也牽連了一個族群的命途。
據載西貢墟在二十世紀初已經成形。那時天后古廟前是汪洋大海,稱廟角頭。民居由今日的灰窰里、西貢道,蔓延至正街、大街,裏頭有菜地、豬舍、曬穀場,也有商店。兩街交匯成一塊空地,臨海,即現時的市場街、海傍街,在昔日未填海的墟內,是最闊落一隅。
戰前擔仔坪聚眾 戰後開通公路
臨海空地,時稱擔仔坪。因人們常使擔挑將農作物、魚穫攜來交易。
墟場帶動商機,墟內很早已欄、商林立。近山本有油麻莆村,近海本有灰窰下村,亦很快脫離鄉村模式,融入發展,奠定西貢墟沒有老村,只有老街的狀況。
這些至今仍有跡可尋。現任西貢街坊會總理李福康,提到天后古廟內一面老石碑,「1916丙辰年古廟重修,碑上刻嘅捐款名單,以商號為主,就證明商貿蓬勃。」戰後更甚,日本人開闢的軍路終拓展為西貢公路,直通九龍,西貢墟變了交通樞紐。商鋪皆以全西貢區為對象,雜貨鋪、茶樓、米鋪、米箕(代客篩米)、山貨鋪、裁縫店、棺材鋪等應有盡有。客家、潮州、新會商人,還有水上漁民,在此結聚營生。商人們戰前成立的西貢商會,變成團結坊眾的街坊會及參與地方行政的鄉事委員會,運作至今。當年商會創會會長,便是李福康的祖父李少欽。
辦街坊會鄉事會 鄉民成大賈
李少欽之名,在今日西貢仍無人不識。街坊會1952年開辦普通小學,輾轉發展為現在的李少欽紀念學校。墟內牌坊亦見其題字及署名。
「我阿爺年輕時喺自己村(爛泥灣)內教書,後來出西貢墟發展,佢同其他前輩做咗好多嘢,立公秤處理買賣糾紛,又喺廟入面辦義學。」李少欽是仁生堂藥材鋪老闆,又任多屆街坊會總理及鄉事會主席,大半輩子活躍墟內,結果真的帶領爛泥灣整條村移居此地。
李氏是客家族群,祖輩於清朝道光年間從惠州南下,落戶西貢官門水道西北岸、舊稱爛泥灣之處闢地開村,是為李屋,與毗鄰鄒屋、陳屋、萬屋,同以半農半漁方式過活。至1969年,政府選址官門水道建萬宜水庫,築堤壩堵水流,抽海水換淡水。爛泥灣村及東鄰的沙咀村,屋連田、地連樹,還有祠堂、大王伯公,一併沉沒水底。
時年七十多歲的李少欽,偕侄兒李貴、李潤壽,為賠償安置與理民府交涉,並積極聯繫海外村民。
建水庫淹古村 廟角頭填海
李少欽、李潤壽今已身故,李貴年事已高。此事以曾任萬宜灣新村村長、李潤壽之子李國華比較清楚,「我哋條村舊時好窮,耕田、攞魚唔夠食,咪出外謀生。好多去咗英國,以前移民英國易吖嘛,喺香港出世就攞到護照,去到多數做廚房。亦有唔少去美國金山、馬來西亞山打根,即係賣豬仔、做苦工,鋸木、鑿石、割橡膠。一做幾十年,生埋仔女,都音訊全無喇。」籌備遷村期間,他們想念起這批舊同村,將消息通傳過去,「我哋喺馬來西亞登報紙尋人,登咗兩年話遷徙在即,叫佢哋返嚟團聚、認領產業。」諷刺地,此時另一批堅守故業的漁民、農民,因萬宜工程封水道截水源,導致海面沒魚、耕地沒水,無法謀生下陸續移民。
1974年,政府在西貢墟天后古廟對開的新填海地,建成十幢五層高樓房,安置爛泥灣一帶村民。同年《香港工商日報》報道,每名男村民獲賠一層樓或八萬元,女村民獲賠半層樓或四萬元,每戶再獲賠償地下商鋪一間或十九萬元金額。1975年年初,爛泥灣村、沙咀村共五十七戶村民,海外回流共十四戶,正式遷入西貢墟。
從爛泥灣過渡至萬宜灣
新村不叫爛泥灣,改名萬宜灣,據稱是李少欽的意思,「我哋舊村億萬年前係火山,泥灘係黑色嘅,就話叫爛泥灣啫,搬新村梗要取個好意頭。」新填海區幾條街道,隨而命名萬年街、宜春街、灣景街及沙咀街。自此西貢墟土地、人口大增,改稱西貢市。填海前已有的範圍,則叫舊墟。眾村民獲政府賠償,從商或放租獲利,過新生活,但對農耕舊事,未敢忘記。
有位村民李天賜,家中仍珍藏米斗、犂頭。「搬屋時,老人家堅持要帶住。」七十年代的西貢墟,已沒可能務農,農具其實另有作用。「我哋有個嫁娶習俗,新娘入門要檻過燒紅咗嘅犂頭,新房要擺個米斗,貼滿紅紙、裝滿米,米堆插上花燭,寓意豐衣足食。我個仔結婚都仲有守呢個傳統。」李國華道。
在新土壤繼承舊民風
客家人重傳統,遷村四十年來,每年重陽,眾村民例必重返舊地祭祖。2015年農曆九月重陽節前的周日,李國華聯同李少欽之子李澤民、李澤民侄兒李壽康(李福康胞弟),率李氏宗親數十人,持禁區紙乘車進入萬宜水庫範圍,踏上山坡,拜祭三代開基祖墳,最後至木棉山的李氏宗祠。這兒四姓宗祠並排,乃舊村祠堂被淹後覓地再起的新址。
「我哋祖先遭遇過好多波折,連族譜都喺戰亂時遺失,1998年我哋返大陸尋根,了解惠東遷港嘅歷史,而家編寫緊新族譜,加埋由爛泥灣搬嚟西貢市呢四十年嘅事。」人與土地,難免不斷處變。這個自古已習慣遷徙的族群,示範了如何在變動中保留傳統。